甚嚣尘上（六）②
这是一间无光的房间，地板上是比土色深的血迹发着腥气。靠着墙壁的地方，摆放着各种惨不忍睹的刑具，上面的血显然已经凝固了。几条极粗的铁索，从天花板上吊下来。南京分不清是身上伤口的痛，还是镣铐磕的痛，他正要跌下去，腕上铁索“哗”的一声绷直，教他保持在一个跌也跌不下去，站也站不起来的位置。南京只好又把脊梁挺直，微微向后靠着点墙。他不知道为什么敌人那么不放心他，一定要给他带脚镣，即使双腿已经被打断不能移动半分。无非是故意给他多增加些痛苦。是的，敌人就是敌人，假若敌人能稍微有点人心人性，他们怎么会制作战争呢？他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，但不屑于细看，殉国是不用选择地点的，只记得这好像是一座大楼。
记忆里的黑暗重现脑海，无数惨烈的画面又扑到眼前了，30万同胞的亡魂啊，耳边尽是哭喊呼救。所有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。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？再次醒来是六个星期后的事。原先想哭，但他的眼睛被弄瞎了，只能流血，不能流泪。他什么也看不到，但对中国的沦陷局势也能猜得七七八八，恐惧中只能带着不安。此时的南京就像是一只风筝线，断了安全感，也就随之消散了，他恍然地飘在空中，找不到握着线的祖国。
后来就等死。南京只求快快的死，过了后他开始明白：一个亡了国的人，连求死都不可得，敌人愿费一个枪子儿才费一个枪子儿，否则他们叫你求生不得，求死不能。伤害你的人，从来不可能只伤害你一次。
虽然满身都是污垢和伤痕，但这并没有掩盖南京与生俱来的气质。他依旧是把脊梁挺的很直，依旧是“江天一色无纤尘，皎皎空中孤月轮。”“苍苍金陵月，空悬帝王州。”敌人可并不因为他是明月而停止施刑，即使他是太阳，他们也要设法使他陨落。他挺着，咬着嘴唇不吭一声，把嘴唇咬破了，就咬舌尖。他晕死过去，他们就用凉水泼他，使他再活过来。他们灌凉水，整桶的灌，然后叫他再吐出来。用皮鞭抽他的背，用蜡烛烫他的肩，用杠子压他的腿，用烙铁炙他的脸。有好几天，他死去活来，昏迷不醒。没有了苦痛，也没有了意识。
日军在中国军队的抵抗后伤亡惨重，既然占领了中华民国的首都，就一定要将他们之前的苦累发泄出来，给这个国家一点颜色看看。纵然与世无争，可世间的罪恶不肯放过他，就是用他一身傲骨练练武士刀也是好的。
南京本来想了各种方法去寻死。可是他不肯就这样释放了自己，他宁愿承受苦痛，而紧紧的抓住生命。他并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，但南京不愿屈服，南京曾给上海寄出去一封血书，只要还有一点气力，不是哭嚎和可怜——而是鼓舞他们，叫他们记住仇恨和准备报仇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，牢房铁门打开了，铁锈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。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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