甚嚣尘上（八）
“你知唔知道日本投降喇?”
“啊?真哩假哩哦？广州你莫要开玩笑。”
“你勿见到报纸上连篇累牍嘅，重庆《大公报》，伦敦《泰晤日报》。”
“我哩个天……我们等了这么多年，终于，终于……难以置信。”
“武汉你勿哭呀，咁大嘅消息……”
“还有脸说我……你不、你不也哭了吗？”
“我……勿有呀。”
武汉抬头推了一把广州，破涕而笑道，“那是因为你眼睛长的好，哭看起来都像是在笑。”
苟且偷生、含辱纳垢，一忍就是十四年。
武汉拉着广州转身走入欢庆的人潮。
在停泊于东京湾的美国战列舰“密苏里号”上正在举行受降仪式。
大阪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流畅，只是在收笔处稍微停顿了一下。排布在他身后的军官们，一片哀恸丧气、又努力隐忍的姿态。沧海桑田，昔日曾是何等的趾高气扬，今日却在这里俯首称降！转到中方，火海血泪，数年悲苦在心中轮了个遍。
“Please sign between the capitals of China and Japan（中日双方首都签字）”华盛顿起身宣布道。
南京微微点头，摇动轮椅，一点点摸索着到会议桌前。手抚过桌面，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，仔细辨认发现是钢笔后就把它拿了起来。两人都不慌乱。积蓄的仇恨何处雪洗，两国是否能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。没有外人读得懂。当事人的心思只有当事人知道。不少人注视着南京的背影，军服挂在身上，比起十年前又清瘦了些；东京身上和服的颜色很淡，把领口裹得严实，看上去不像是来签订投降协议的，倒像是来见某位故人。明知道没有结果，明知道是一种错，却还是放纵自己，一错再错。
为什么有这样的一种决裂到及至的感情，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猜疑和伤害，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才后悔。太多的爱和恨都承受不了，所以就只好寻找一种让自己解脱的方法，有的人选择死亡，有的人选择掩饰，有的人选择赎罪。
也己是很久之前的事了，彼时中华民国尚未成立。正是成立同盟会的时候，到会者约有100人，除甘肃尚未派留日学生外，其余关内17省均有人参加。大会通过起草的《同盟会宣言》和《同盟会对外宣言》以及会章。
东京自嘲的笑了一下。
长条桌上，早就放好了两份投降书文本，一份是同盟国保留的文本，墨绿色真皮封面，雍容华贵；另一份交给日本的文本封面则是廉价的黑色帆布。
可东京面对投降书，却好像又不知道要签在哪儿。
华盛顿回头招呼纽约：“Please tell him where to sigh,honey.（请告诉他签在哪儿）”纽约走到东京身边指点，东京在两份投降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。接着，日军席中一名青年走上前。东京低头：“せんかく。（前辈）”逆光，那人的侧脸看得并不真切，但依旧可以看出俊俏。重庆只觉得他有点像西安。那人没有入座，除去手套，看也没看投降书就俯下身草草签名。略略地抬起头来，眼里流露出不恰当的如释重负。
真相藏在咽喉，却总说是这些阳奉阴违的话。心与眼都是沉默的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踏入罪恶的沼泽。
活在世上会明白更多的道理，虽然多明白些道理是令人高兴的事。但过一天，危险性就多一天，明白更多道理之后，也许会变圆滑，也许会变粗俗，形成了心口不一的护身符。
原来真正的自由不是选择我们可以做什么，而是选择我们可以不做什么。
仪式结束，彩斑斓五光十色的军服，再加上绚目的勋章绶带，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；汉语、英语、法语、俄语此起彼伏，甲板上顿时成为有声有色的外交场所，记者忙得不亦乐乎。
“广州，武汉。你们两个刚才哪点切了?我嗯是没找到给。”重庆笑着发问，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深浅不一的酒窝。广州用手点点自己的脸：“重庆……你有酒窝，以前点解我都发现？”“哦，你说内个嗦。”重庆放在脸上和广州一样的位置，“你当然不晓得，辣是炸弹伤，弹片取出来之后斗成内个样子烙。”
武汉绕道南京身边，问道：“你哩眼睛啥子时候能拆纱布？”“嗯?啊……大概三年吧。”南京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，伸出手好像去碰什么东西，“你们有没有感觉？”现在的南京时常这样。一个人不知道在说哪些有的没的。做事情的时候总会停下来像是在想什么，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。嘴唇一张一合，却听不见声音。如果有人叫他，南京必定愣一阵子再答应。而且很容易哭，并不是嚎啕大哭，也不是低声抽噎。有时笑着或是正在说话，泪水就不知为何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了
突然这么一问，重庆有点不解。 “感觉啥子?起风烙?”重庆问道。
南京点点头， “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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